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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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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 章

落腳的樓閣叫紫霞軒。

紫霞軒修築得精致,早有宮女在檐下等待,輕手輕腳把俞知光接過去照料。薛慎打來涼水擦身,等了快小半個時辰,才看見宮女從裏間退出來。

裏間燈火幽微,木壁上渲染一團光暈。

俞知光坐在t光暈裏,穿著月白色的絲綢寢裙,雙手規規矩矩疊在膝蓋上,絲毫看不出來有想要上樹的野心。

她見了他,杏眼亮了幾分,眼尾彎出放松的笑意。

“薛慎。”她慢慢地沖他張開了雙臂。

那情態,無異於普天之下女子對待新婚郎君的親昵。薛慎看了片刻,直到女郎又催促一聲,才俯身去,抱了滿懷飄散著不知名花香的溫軟。

薛慎沒抱過女人,只抱過孩子,副將陳鏡家的小孩。

小孩骨肉綿軟,明明在陳鏡媳婦懷裏還在笑,一到他懷裏,嘴巴一扁就嗷嗷哭,他五指僵直,哪都不敢用力。

俞知光比小孩兒結實,上次在府門抱,她穿得厚實,他只覺得頗輕盈,今夜隔著寢裙,能觸到更柔軟的骨肉。薛慎將她托穩後,手攥成拳頭,避免摸到更多。

紫霞軒地方小,裏間就擺了一張床,床上兩條薄被,連多餘的褥墊都沒備。他將俞知光抱到床上放好。

俞知光眸中茫然:“怎麽就睡了?你沒有找到嗎?”

“找到什麽?”

“沒有蟲子的樹。”

“天黑了,看不見。”薛慎隨口搪塞,掀起其中一條薄被,將她從下半張開始嚴嚴實實蓋住。

床頭燭臺吹滅,月色透過糊窗紙流瀉。

裹著薄被的小娘子懵懵然,聲音更模糊了幾分:“這樣啊,那你明天記得再幫我找找看。”

薛慎應了聲好,在她身側躺下。

他睡過更粗糙的客舍,乃至餐風露雨席天慕地,今夜不是非要睡在她身側,但他有事情,需要再次證實。

一夜無夢。

俞知光醒來,視線裏是男人略顯鋒利的喉結,她腰上沈而熱,擱著薛慎的一條手臂,而自己更過分,竟然手腳並用地黏在他身上。

昨夜喝得飄飄然的記憶爭先恐後,湧入腦海,霎時變成一股灼燙熱意,悉數沖向她臉頰和耳根。

俞知光擡眼往上覷,試圖挪開手,剛偏移一寸,薛慎就睜開了狹長眼眸,墨瞳裏仍有倦意:“醒了?”

男人聲音微啞,變成游絲般的氣流,撩到她耳廓。

俞知光正好挪開手,摸了一下自己耳垂。

“醒了就早點收拾好,送你回城。”

薛慎坐起,神情自然而放松,沒有提起她昨夜鬧胡的意思,俞松了口氣,起身簡單地洗漱梳妝,再用早食。

壽南山間秋意濃厚,舉目一片深黃淺碧色。

兩人順著蜿蜒山道往下走,薛慎在路邊某棵樹的樹皮上敲了敲,“俞知光,這是烏猿木。”

她腳步一頓,他沒停,繼續往下走,又路過一棵長得相似的樹,“這也是烏猿木。”

“烏猿木……有何特別之處?”

“樹皮和樹葉汁有輕微毒性。”

“所以?”

“它大概沒有蟲子,”薛慎回頭看她,表情認真得嚇人,“你想的話,我現在把你扔上去。”

俞知光當即警惕地退開了兩步。

回程沒有讓衛鑲來驅車,兩人共騎薛慎的馬。

坐騎叫追電,高大威風,通身漆黑,額上覆蓋一團白雪,一見了薛慎,就親昵地伸出脖子湊近。薛慎不知從哪裏拔了一把野草,抽出一小束給她餵。

直至追電認了人,才扶她穩穩當當地上馬。

韁繩催動,追電沿官道慢跑。

俞知光在輕微顛簸中搖晃,坐不安穩,想跟著去扶韁繩,又怕影響薛慎控馬,薛慎低沈的聲音擦在她耳廓:

“俞知光,你沒騎過馬?”

“小時候學騎馬摔了後,再沒騎過。”

“那扶我手臂。”

男人小臂上裹著皮革護袖,俞知光搭上去,穩而有力,再坐一會兒,她適應了馬蹄的節奏,人不再僵硬。

官道兩旁樹木在餘光裏掠過,變成模糊樹影。

頭頂艷陽高照,一團團濃密鮮明的白雲堆積在一處,壓在遠方皇城門上,熏風撲面而過,俞知光很快出了汗。

她小時候怕馬,長大不那麽怕了,但不好意思特地再去馬場學騎術。眼下的感覺,充滿了陌生不適,還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新鮮和逍遙。薛慎在她身後,她不會摔的。

“薛慎,你能不能……”俞知光試著問。

“太快了?”薛慎另一條手臂伸過來,將她環繞。

俞知光試著回頭去看他,只看到他利落的下頷角,像剛睡醒那會兒的角度。

“我是說,你能不能……騎得再快些?”

她後背緊貼的男人胸膛驀然振動。

薛慎罕見地,像是笑了一下,“扶穩了。”

俞知光兩手扶穩他手臂,掌心冒出薄汗,內心好像有個比她小上好幾歲的小姑娘在吱哇亂叫。追電不負其名,四蹄颯沓如流星,一下躍進無形無相的秋風裏。

原本一個時辰才能跑完的路程,小半時辰就抵達。

俞知光第二日渾身酸痛,大腿內側被磨破皮,連塗了好幾日藥才好。薛慎從南營回到府裏住,日常照舊,只是這日清晨出發巡營前,去找了一趟廚娘。

廚娘等到晌午要傳膳,才來轉達薛慎的原話:“將軍說不需要再做這些滋補燉湯點心了,沒用,還費銀錢。”

“那便不再做了。”俞知光從善如流。

大比武後這幾日,她都忙著與曹躍清點賞錢與賜物,商量如何打理將軍府的錢賬,細看之下,發現確實不宜在食補藥膳上花費太奢靡。何況薛慎還說沒用。

第四日,腿內側磨破皮的地方完全好了。

俞知光去將軍府名下的幾間商鋪盤了賬,挨著午間的間隙,再去了一趟她堂兄堂姐的三濟堂。

三濟堂是有兩層樓高的醫館。

樓上獨立給婦人問診,有她堂姐和兩位女大夫,各自用鏤空雕花隔間擋著診案,感覺清靜而私密。堂姐俞靈犀一見她,就屏退了打下手的學徒。

“堂姐,我給你買了陳福記的白玉櫻桃糕。”

俞靈犀瞟一眼那些零嘴雜物,又瞟一眼俞知光討好地眨著眼的小臉,“上次給你的食補方子,沒效果?”

俞知光點頭:“據說……是沒效果。”

俞知光來找她問藥方的時候支吾其詞,只說是替友人想問,男子服用哪些補精益血的食療合適。她說最好帶病人來面診,俞知光一臉難色,說病人絕對不肯登門。

堂妹一養在深閨的小姑娘,哪認識能夠直白坦言隱疾的男友人,她才成婚沒多久,想想也知道是誰。

不過俞靈犀擅長之一就是年輕夫妻難有子嗣的毛病,她湊近一些,“那你老實跟我講,他到底是什麽情況?”

“就是……不小心傷著了。”

“不是,男子看這病癥,也分很多種情況。”俞靈犀抽出一張寫藥方的宣紙,折一半,卷成個長條狀,“能起的,不能起的,還有夜夜好使,但就是沒子嗣的。”

俞知光漂亮的眼睛茫然了一陣。

俞靈犀把話說明白:“你郎君那器物,到底還能不能起來?這決定了往後怎麽個治法。”

俞知光苦惱: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

“你不知道啊,那必然是不能。”俞靈犀快人快語,折了三道的薄宣被她揉成一團,精準地扔到紙簍裏。

“為何這麽講?”

“床笫之間,男人但凡有威風能逞,哪怕只有七八分把握,他都不會放過……”俞靈犀愛憐地看了俞知光一眼,小堂妹自小就水靈好看,這幾年出落得愈發動人,她夫家族裏的適齡子侄,年初還拐著彎兒跟她打探呢。

“這樣,我教你幾個穴位,你找機會試試。”

俞靈犀喊學徒搬來了教學用的穴位假人。

大半個時辰後,俞知光腦袋昏昏地離開。

堂姐不愧是獨立坐診的婦科聖手,教學起來嚴厲較真,不輸俞府從前給她請的古板女師,硬是逼得她把幾個穴位和揉按手法倒背如流才肯放她離去。

旁邊雕花隔間同樣走出來個心事重重的婦人。

兩人在三濟堂並不寬敞的木梯口撞到一起,婦人後縮一步,“你先走吧。”那聲音別樣的嬌柔甜美,與她年齡並不相襯,俞知光轉頭望去,她似乎在哪裏聽過這聲音。

婦人對上她的臉,亦是一楞,面上湧現尷尬,“大娘子。”竟是那日在將軍府門口鬧事的士兵家眷之一。

俞知光記得當時這婦人與姓胡的的壯漢起了齟齬,雙方爭執了好一會兒,“你是……周春娘?”

“哎,對。”周春娘訕訕應了一聲。

比那日見面,她白凈的臉上憔悴不少,左手挎的包袱皮子露出一道縫,可見塞得滿滿當當,都是三濟堂買來的藥材包,足夠吃幾個月了。

“曹叔已將撫恤錢都送到各家,周娘子收到了嗎?”

“收到才來買藥的,”周春娘不想多言,“我那日不是故意想去鬧得,實在是我男人看病費錢,對不住啊。”

她不等俞知光回答,匆匆忙忙轉身走了。

俞知光看她背著包袱,入了街尾一家小小的牙行。

將軍府馬車就停在三濟堂旁的巷道,衛鑲嘴裏叼一根草,也瞧見了周春娘的背影,接俞知光上車時,說了一句“那是戴老三家的媳婦”。

“她說戴老三病t得厲害,是怎麽一回事?”

“戴老三在曲州傷了腿,耽擱了醫治,風雨天就痛得厲害,別的病嘛,倒是沒聽說……大娘子還要上哪兒?”

“回俞府吧,我嫂嫂孕中疲倦,我去看看她。”

“好咧,大娘子坐穩了。”

從俞府看望嫂嫂出來時,已是圓日西沈的時分。

馬車順著小坡,駛上內城河一段石橋,人在車裏往後傾倒。俞知光扒住窗框穩定身形,順手挑開簾子,望見個黛藍包袱皮子掛在石勾闌上,兩個桑皮紙包散落在地面。

無論是包袱皮子,還是桑皮紙折疊法,都很眼熟。

“衛鑲,先停車。”

俞知光細看了兩眼,確定就是三濟堂外遇見周春娘的東西,再看暮色裏水波起伏的河面,她一口氣提在喉間。

“衛鑲,那兒!西北向!”

衛鑲也眼尖看見了,當即扔掉了身上重物與鞋履,“噗通”一聲跳入河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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